Ne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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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愛上你的那一刻起,你是我唯一的理由、唯一的真理。
我需要你,就像需要水、需要空氣。
微風輕輕吹,毒辣辣的艷陽天。年輕的牧羊人躺在翠綠的大草原上,嘴裡咬著草,那如黑曜石般閃閃動人、美麗的令人無法移開視線的眸子仰望著天空。白雲兩三朵,晴空萬里。
年輕的牧羊人有個不同於此地居民的美麗名字、有段不為人知的過去和人見人愛的個性。他在七年前突然出現在大草原上,明明對他來說是全然陌生的地方,牧羊人卻不哭不鬧也不笑,反而在撿到他的神女的照料下,開始逐漸習慣在草原上的生活。
牧羊人的名字叫做槿。他有雙美麗的黑眸,長而密的像是兩柄小扇子的羽睫,清秀的五官。他笑起來很好看,頰邊會漾起漂亮的小梨窩。
但那是他來到這片草原半年以後的事,他在草原的前半年,冷漠的不像是活人,彷彿行尸走肉般的一個命令一個動作,直到神女和他認真的溝通過後,他才開始會笑會鬧會說話。而居民們才發現原來槿是這樣一個討人喜歡的孩子。
「槿哥!槿哥!」來自遠方的呼喚讓牧羊人坐起身望向來源,看見來人,隨即揚起笑靨,「緹蜜,妳怎麼來了?妳感冒不是前陣子才好?」
「今天風和日麗,是外出踏青的好日子,所以我和法特講一聲之後就出來了。」紮著辮子的小女孩笑嘻嘻的在牧羊人身邊坐下,伴著對方一同看著下方的羊群。
『法特』是這裡對父親的稱呼,而母親則是『姆特』。他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終於搞懂這裡的生活用語和自己原先生活的地方究竟有哪些不同。
這裡是個與世隔絕的地方,遺世而獨立。據他們表示,這裡是創世女神留下的最後一塊淨土,若是沒有神女的允許,沒有人能闖入,也沒人能任意離開。而槿,是他們數千年來第一個遇見的外來客。
「瑪法納叔叔一定很不願意吧。」
緹蜜得意的一笑,眨眨靈動的大眼,「我法特最疼我啦,而且,只要說是出來找你,法特就不會擔心啦!」
「找我做什麼?」槿揚起眉,好奇著。
「聊聊天也好呀,整天只能躺在家裡,很悶呢!而且姆特老是要我多吃點多吃點,都快變成小肥豬了。」緹蜜吐吐舌,拔起一根草把玩著。
「他們也是為妳好。」揉揉女孩一頭波浪捲的長髮,槿無奈的笑笑。
「哎、槿哥,你到底是怎麼來的?我從七年前一直好奇到現在呢!」提蜜拉拉槿的袖子,小臉寫滿渴望,「告訴我嘛告訴我嘛──緹蜜不會隨便講出去的──」
槿的眼中閃過莫名的黯然,隨即神色自若的抓抓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因為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我也忘了八九成。神女說我是掉進時空裂縫裡,才會掉到這裡來。」
「這哪是不重要的事?」緹蜜驚訝的跳了起來,「這不重要,那什麼對槿哥才是重要的?」
「唔……」槿搔搔下巴,「大概是今天神女煮什麼當晚餐,我的羊群有沒有吃飽吧!……緹蜜,別蹦蹦跳跳,妳現在可穿著裙子。」
女孩乖乖的坐下,仍然不死心的繼續問,「槿哥都不會想回去嗎?」
「想是一定的。」槿的笑容減去三分,「只是,回去的我,會很不快樂。還不如待在這裡陪陪小緹蜜,牧牧羊。在這裡,我過的優遊自在多了。」而且,也不必面對那個人。
「槿哥在原來的地方過的不開心嗎?」緹蜜敏感的發現牧羊人的笑容變的黯淡、不再燦爛。
槿搖搖頭,「不,很快樂。」因為有那個人,不論做什麼,都覺得很快樂。只是,就因為太快樂了,才會天真的以為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從來不明白的、以為只能用在考試時的大道理,卻在事情整個爆發開來的時候,自腦海浮現。
「那為什麼回去的時候就不快樂了呢?」緹蜜不明白,既然來這裡之前很快樂,那為什麼回去時會不快樂呢?能回到自己的地方不是應該很快樂嗎?
年輕的牧羊人偏頭想了想,伸手捏了捏女孩的頰,輕笑道,「因為我會捨不得小緹蜜、神女和我的羊呀!」
「槿哥,人家是認真的!」緹蜜氣呼呼的鼓起臉。
「我也是很認真的回答呀。」牧羊人笑意不減,「好啦,時間不早了,我得回神女家了。小緹蜜要陪槿哥一起趕羊回去嗎?」
「好!緹蜜最喜歡和槿哥一起玩了!」瞬間變臉一向是小孩子的絕招,特別是小女孩。
任由緹蜜在一旁與羊群們嬉戲,槿遙望著遙遠的天一方,眼中帶著苦澀。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還能回去嗎?時間已經過了七年,再回去,只怕早已物是人非。
「槿哥!槿哥!回去了,你怎麼在發呆呢?」緹蜜拉拉槿的衣角,仰望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看著他。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稜,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乃敢與君絕……
但他還是逃了,很沒用的逃走了。牧羊人腦中飄過一句又一句自己從前記在心裡的詩句,一時之間竟無法回神。直到女孩用力的扯扯他的衣角,才猛然清醒。
回過神的牧羊人寵溺的摸摸小女孩的頭,臉上漾著淡淡的笑,「不,槿哥這不是在發呆,而是在沉思人生的大道理。」
最喜歡和他在一起……
牧羊人想起很久以前,自己有一個感情很好很好的同伴,習慣做什麼事情都會直覺的想到對方、無論多久都想和對方一直在一起。直到很久以後,再回憶起來,才發現自己對對方的情感,早已無聲無息的變了質,不似最初時的單純。
「什麼人生大道理?槿哥明明就是在發呆。」
「哎呀,說了妳也不會懂,等妳長大了自己就會知道了。」
「才怪!槿哥剛剛明明就在發呆。」
「唔、肚子好餓……緹蜜我們快回去吧!吃飯吃飯!不知道今天神女會煮什麼?」槿瞬間轉換話題,開始期待午餐的內容,邁開大步,一面趕著羊,一面朝回家的路上走去。
好想你……唯羽……
「討厭,槿哥你別走那麼快呀!」
「這是腳長的人的優勢,要是不服氣的話,就趕快長大吧!」就某方面來說,他的心智年齡真的不太老。
※
大雨滂沱。
年代已久的古老詩句在空氣中縈繞著,低低淺淺,久久不去。就算聲音在空氣中逐漸變得細小,那柔和的聲音卻彷彿能透過這樣悠悠吟詠傳達到遠方。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問遺君?雙珠玳瑁簪,用玉紹繚之。」
「……聞君有他心,拉雜摧燒之。摧燒之,當風揚其灰。從今以往,勿復相思……」
長髮女子悠閒的啜飲著紅茶,睇凝著窗外。大大滴的雨滴撞擊在玻璃窗上,形成一曲富有節奏感的輕快小調。
「相思與君絕……相思與君絕呀……」沒有接續下去。長髮女子放下手中的茶杯,彷若能洞悉一切的眼眸眺望遠方,紅唇逸出一聲輕嘆。
她還記得,也是在這樣一個大雨滂沱的夜裡,有一個少年按下了她房子的電鈴,清秀的臉上蜿蜒著晶瑩的淚。他哀傷的表情和心碎的淚滴,美麗的讓人嘆息。
少年的名字叫做蕭槿。
開門讓蕭槿進門。她沒有急著追問是誰讓她那從認識起就捧在手心上呵護著的寶貝憔悴成這樣,因為她知道答案。沒有多餘的話,她直接把蕭槿丟進浴室裡讓他好好冷靜,在他梳洗的時間做了一桌簡單的晚餐。
「希綠,對不起。」蕭槿紅著眼眶,穿著寬鬆的衣服踏出浴室。
她笑了笑,「那衣服好像還是大了點,不過我也沒其他男生的衣服了,你就將就著點吧。」牽起蕭槿的手把他帶往餐桌,「笨槿,還沒吃飯吧?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等吃飽再告訴我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蕭槿明白對方的體貼,勉強揚起笑,「妳做的?有沒有胃藥?」
「吃了不會拉肚子啦!快點吃。」粗魯的把少年塞進椅子,她靜靜的坐在一旁看著。她其實有點想告訴少年,若是真的笑不出來,那就別勉強了。
很簡單的四菜一湯,卻讓蕭槿再度紅了眼眶。「很好吃、真的……」
「我放鹽放的很平均,不夠鹹可以和我說,不用你自己掉淚增加鹹度,而且,眼淚掉這麼多,不怕哭瞎嗎?」隨手抽起幾張衛生紙,輕輕拭去蕭槿眼中的淚。
「……希綠,妳真好。」
「本姑娘不收好人卡很久了,不過是你的話,我就不客氣的收下了。」
她的話讓少年破涕為笑,素淨的臉龐漾起淺淺的笑靨,「妳總是對我這麼好。」從認識起,希綠就對自己很好很好。總是慣著自己寵著自己,見不得別人對自己有一絲一毫的傷害。
最初,他有些不能適應,畢竟一個認識不久的異性對自己這麼好,難免會覺得有些不對勁,只是日子久了,也就逐漸習慣。他也問過她,爲什麼要對自己這麼好?她只是笑笑的,以她一貫悠閒的姿態和低柔語調。
『我如果不對你好,還能對誰好?』
有很多人以為他們是情侶,他忙著反駁,但她卻依舊氣定神閒。他漲紅著臉一把抽走了她手中的書,因為就連好友都一臉曖昧的要自己別再否認了。誰說這句話都可以,但就是唯羽不行,只有唯羽,他不想讓他誤會。
『唔,好吧,你要我說什麼來還你清白?』戀戀不捨的望著他手中的書,希綠皺著眉,『哎、小心點,那是我和小氣鬼借來的,要是折了皺了,她不剝了我一層皮才怪。』
『妳去和唯羽說,妳一點兒也不愛我,我們不是情侶。』
『有點困難呢,能不能說不是情侶就好?』希綠左手托腮,一臉為難,『我怎麼可能不愛你呢?要是不愛你,又何必這麼寵你?』
『妳、妳愛我?』
『對呀,我很愛你。』希綠很乾脆的點點頭,『不過我的愛和你們人類──呃,我是說,我的愛和一般人的愛不太一樣。』
『哪裡不一樣?』
『就是……嗯,該怎麼說呢?我愛你,就只是想寵你想疼你,不會有其他更進一步的念頭。相較之下,我的喜歡還比較近似於一般人的愛一點。所以我不會說我喜歡你,但我會說我愛你,了乎?』
『不了……』好複雜……『不過既然想疼我寵我,就應該要替我解決煩惱呀!我不管,反正妳一定要讓唯羽相信我們不是情侶啦!』
希綠斜斜瞅他一眼,『這還不簡單?』
『妳想做什麼?』
『帶我家男人給你們看一看呀,不然還能做什麼?』希綠似笑非笑,『好啦,既然事情解決了。傻小孩,可以把書還我了吧?』
『妳妳妳──妳有男朋友?』
『真是沒禮貌的小孩,我當然有。』
『那那那──我們怎麼都沒見過?』
『我會害羞呀。』她倒是回答的理直氣壯。
她會害羞?明天該不會就是世界末日了吧?他有點擔心的望望窗外。
『你那是什麼表情?』希綠挑眉,『正好他今天下課要來接我,剩下的你應該知道要怎麼做了吧?』
『知道了……』
後來由於目擊者眾多,他們倆人是情侶的謠言自然也不攻自破,這讓他鬆了好大一口氣。後來?後來日子一樣照過,希綠的態度沒變,大家看久了也就習慣了,只當希綠是把他當成弟弟寵愛,他甚至還曾經半開玩笑的叫希綠姐姐好一陣子。
蕭槿低頭努力吃著飯,份量不太多的四菜一湯很快的便被他掃的一乾二淨。希綠眨眨眼,帶著他走到客廳坐下,泡了一杯暖暖的熱牛奶給他。
「好啦,可以告訴我爲什麼要說對不起了嗎?」
「……」將嘴裡帶著濃濃奶香的液體吞下,蕭槿鼓起勇氣,開始說出讓他落到如此狼狽處境的原因。
希綠聽完了前因後果,沒有馬上發表感想,只是轉身離開。回來時手上拿了一包抽取式面紙和一大壺熱茶。她很直接的把一整包衛生紙朝他懷裡塞,再用一種沒人學的來的專屬於她的豪邁把茶壺放下。
「我都準備好了,哭吧。」
他愣住好一陣子,才終於放聲大哭。
希綠其實一直都知道。她知道自己對唯羽的感情、察覺的比任何人都早,她總是待在一旁靜靜的看,靜靜的聽,不去多管些什麼,也從不說破,就只是任由他們自行發展。偶爾他會從希綠的眼裡看見心疼、看見無奈。但他那時還不知道她究竟在擔心些什麼,也分不清當時自己對唯羽的情感究竟該分在哪一類。
直到他們無法繼續朝夕相處,在那鳳凰花開、驪歌響起的季節,象徵離別的那一天,希綠給了他一張紙,也送了他一些話。
『……你受傷,我也會心疼。──答應我,要是真沒有辦法,那麼就來找我。』那張紙上面有希綠所有的聯絡方式。
她知道,一直都知道。把嚎啕大哭的蕭槿攬進懷裡輕輕拍撫,她在心中無聲的嘆息。她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處理過這一類事情了。
漫長的歲月裡,她一向擔任旁觀者的角色。擁有無窮無盡的生命常常讓她感到徬徨,不像她的姊妹們選擇待在自己創造的世界裡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她雖然也創造了一個世界,卻也常常在這裡流連忘返。
她其實不太明白,究竟這渾沌不清的世界究竟是哪裡吸引她,但就是無法完全脫離。也許是和那許久以前相識的人之間的羈絆,也許是待了太久,就算人事已非、認識自己的人一個個在輪迴中忘了自己,她也不願離去。
會認識這個孩子,完全只是一時的貪玩和好奇。會再度投入校園生活,也是因為他。因此,不對他好,還能對誰好?
「盡情的哭吧,哭完,你會好受一點。」
「我明明準備好的……嗚……希綠、唯羽要結婚了……嗚哇!──他要結婚了……」蕭槿抬起梨花帶淚的臉龐,伸手抽衛生紙的速度比不上掉淚的速度,希綠的前襟仍是被他哭濕了好一大片。
心疼的抬手拭去蕭槿的淚,雖然她喜歡美人掉淚那種楚楚動人的美感,但掉這麼多,又是她心愛的寶貝,她也不禁動氣。「小槿乖,要不要我去替你破壞他們的婚禮?」
「哇──我不要啦!唯羽他、他和我說的時候……好開心、好開心……」
「那我幫你把新娘子打昏,再把你打扮成新娘子?」
「嗚……我不是女人、不是不是不是──」
這事情還真是棘手,希綠如此想道。「……小槿,我得先說,我是讓你哭沒錯,不過你最多只能哭到這包衛生紙用完,聽見沒?哭的喉嚨有點乾對吧,來來來,先喝點茶再繼續哭喔……」體貼的斟茶倒水送衛生紙,其實這種時候送熱毛巾會比較好,不過看來是來不及了。
「希綠……我只剩下妳了……嗚哇──」
「對對對,只剩我了……小槿乖,今天用力的哭完之後就海闊天空了唷!」用哄小孩的語氣,希綠拍拍懷中人的背。
「嗚嗚嗚……」
雖然說只讓他哭到一包衛生紙用完,但到了最後,她還是讓自己懷中哭的傷痛欲絕的小孩哭到睡著,才默默的看著被消耗殆盡的一打衛生紙盒的殘骸,搖搖頭一面叨唸著我果然太寵他了一面伸手施法讓他到床上躺著。
走到窗前凝望著夜空,被大雨洗滌過的夜空格外閃亮。希綠低頭看著自己能掌握一切的手,悠悠的嘆息。
「希綠,別管那麼多。」黑衣的男人倏地出現在她身後,舒臂把窗前的女子摟進懷裡,「失戀的人何其多,妳看了這麼久,也該明白,這不是靠力量能解決的事。」
「我懂,只是放不下、也嚥不下這口氣。」放鬆的靠在戀人懷裡,「心愛的小孩被人這樣欺負,我也是會疼的。……欸,我們交往多久啦?」
「如果要算正式的話,一千三百七十五年又六個半月。」
「咦?這麼久了……那我們認識多久了?」
「三千七百二十六年又九個月零八天。爲什麼突然問這個?」
希綠笑著給他一拐子,「認識我這麼久,還不知道我有仇必報又超級護短的個性嗎?還有,交往這麼久,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娶我?」
抿唇一笑,「等我當上死亡司最高指揮官,妳自己說的。」
「我改變心意了,我要嫁給魔王。聽說老魔王已經在找繼承人了,死亡司的某位死神也在名單內,希望可大著呢!」
大驚。「妳妳妳──妳又偷偷入侵我們魔界的電腦、而且還是我們老大的?」
「才沒有。我和你們老大聊天時套出話來的,反正也不是什麼需要隱瞞我的事情。」
「算了算了妳開心就好。」原本想當成驚喜的,沒想到卻被她先知道了。
希綠笑嘻嘻的,「所以啦,親愛的,好好努力吧!至於這件事,我已經有打算了,你不用擔心太多,就這樣啦。」
「妳自己小心點,我去出任務了。」輕輕吻了希綠臉頰,黑衣男子的身影逐漸消失。
「我該拿你們怎麼辦呢……」漫長的夜裡,形狀姣好的唇逸出一聲嘆息。
隔天早晨,蕭槿頂著腫的如核桃般的雙眼,認真的告訴希綠他想離開。他想到一個沒人認識自己的地方。
「希綠,我知道妳可以幫我。」他一直有一種感覺,他覺得希綠並不像是和他們同一個世界的人,她懂得很多很多的東西,解說起來就好像她早已見過無數次般的嫻熟,他知道希綠是個很神秘的人,擁有他們所不知道的力量。
希綠似笑非笑,「看來你擁有很準的第六感,親愛的小槿。我的確是可以幫你,而且,我正好也打算這麼做。」對於自己的身分,她不想解釋太多。「那麼,告訴我,你想要到怎樣的地方?不用擔心會被人找到的問題,你去的地方,知道的永遠只有我。」
「我想去一個很單純的、沒有辦法讓我回憶起他的地方。」
「你想什麼時候去?」看來要拜託姊姊了。
「越快越好。」
「那,你準備好了嗎?我們現在就去吧。」希綠自口袋裡拿出一條項鍊替蕭槿戴上,很簡單的設計,上面掛著一顆美麗的綠色貓眼石。
「……嗯。」
希綠左手一揚,兩人眼前出現了一道空間裂縫。趁著蕭槿愣住的片刻,希綠把他一把推進去,然後自己也隨後跟上。
昏昏沉沉的,他只記得自己被捲入一個很大很大的漩渦裡,但是他的手一直被希綠抓著,他知道很安全。
「那麼,姊姊,我就把他托付給妳了。」
「嗯。」
蕭槿睜開眼,印入眼裡的是一間小木屋,很乾淨很精緻的一間小木屋,一間讓人感覺住起來會很舒服的小木屋。
「小槿,你醒了。」希綠笑意盈盈的湊近,「給你的項鍊別拿下來,想找我的時候就握住項鍊,這樣我們就能溝通,知道了嗎?」
他點點頭。
「你就在這裡放心的住下來吧,我姊姊會對你很好。」希綠溫柔的摸摸蕭槿的臉,「我要走了,在這之前,我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
「如果有一天,唯羽發現他愛的其實是你,卻找不到你,你會希望我幫他嗎?」
「──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的話。」蕭槿揚著淺淺的笑,「……妳可以幫他,但是,別讓他太輕易的找到我。」
「收到。」
那是她最後一次見到蕭槿。雖然後來有透過項鍊聯繫,知道他過的很快樂、很好,卻也沒再見過他,就這樣一直維持著普普通通的生活。七年過去,她知道唯羽在找槿,找的很急,卻沒有主動幫忙的打算,就只是偷偷用能力觀察。
她也知道唯羽沒有娶那個原本要成為他新娘的女孩,原因她不想探究,不過也大概猜到了八九成。
她見過那女孩,也記得她叫做儷曦,只是讓她記憶最深刻的不是她那筆劃繁瑣到另人頭昏的名,而是她那清麗的臉龐,見到她,就像看見了蕭槿。
唯羽沒有結婚大概是察覺了這婚姻對那女孩子來說並不公平。
唯羽沒有來找過她,只是唯一知道蕭槿下落的也只有她。望著大雨滂沱的窗外,她輕輕揚著笑,兩千多個日子就這樣錯過了。
人類就是這樣,往往要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但人類的生命是這樣的短暫,他們的人生,有多少日子能這樣耗?
時間哪,太漫長是種詛咒,太短暫又會留下遺憾。
※
他永遠忘不了那一天。
『唯羽,我有事想和你說。』
『咦、這麼巧?我也有事想和你說。』
『……那、你先說好了,我的事情不急。』
『我要結婚了。』
『你……你要結婚了?』
『嗯,時間就在下個月,來當我的伴郎吧!』
『……我得回去看看我的行程表,晚點打電話給你?』
『好。對了,你剛剛想和我講什麼事?』
『沒什麼,那件事、已經不重要了……』
後來,他沒有接到他的電話,也連絡不上他。蕭槿彷彿從地面上蒸發般,一點痕跡都不留。那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的情景,歷歷在目。
他發了瘋似的尋找,忘了自己的婚事、忘了自己的未婚妻,只記得那無聲無息消失的身影。他異常的模樣嚇壞了他週遭的人,他們不懂,一個朋友為何値得他這樣上山下海的找?他也不懂,為何蕭槿的消失會讓他如此驚慌。
直到再次見到儷曦,他才驚覺,蕭槿對自己的影響,遠比他自己所想像的要來的大。儷曦的容貌和蕭槿竟是如此的相似!原來他一直都下意識的以蕭槿當做自己未來伴侶的標準。
但儷曦沒有他的天真單純,也沒有和他一樣勇於冒險患難的活力,只是那張皮相似罷了。
其實他想要的一直都只有蕭槿。
只是等他猛然發覺這項事實時,他已找不到他了。
他深信蕭槿一定還活在某個地方,於是他不停的找,也請所有認識蕭槿的人幫忙。
蕭槿沒有親人。蕭家代代單傳,而蕭槿的雙親,在他十七歲時的一場空難中不幸罹難,留下一筆龐大的遺產與一棟不大不小的房子給他,而蕭槿也靠著這份遺產一路完成他的學業。
蕭槿的家和他家只隔了兩條街,從小建立起的友誼讓他們時常往來,即使是進入社會後也沒變,就算見面的時間少了也總會透過電話聯絡。只是那一陣子家裡的事業出了問題,和蕭槿的聯繫漸少,而他也在那段日子裡結識了儷曦。
愛情來的這樣快速,快的讓他沒有時間仔細思考對方究竟是哪一點吸引自己。直到蕭槿消失在他的生命裡,他才有時間仔細思索這項問題。
──也許是對方酷似蕭槿的容貌。或許他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愛上了蕭槿,只是從小到大的道德規範讓他不自覺地壓抑住那份初萌的愛念,壓抑太過的愛情卻反映在他對未來伴侶的選擇上。
他回憶起第一次見到儷曦,就像見到了蕭槿的女性版。
一樣清秀的面容、一樣長而濃密的睫毛、一樣黑亮的美麗雙眸、一樣淺淺的梨窩。
他那時覺得那是一見鍾情,後來回想卻覺得自己對儷曦未免太殘忍。他不愛她,卻愛上她那酷似另一人的容貌。
退婚,他並不後悔,因為他發覺了自己的錯誤,並及時修正。而天底下大概沒有一個女人能夠忍受自己的丈夫透過自己在看另外一個人,儷曦察覺了,於是很大方的退讓,即使她並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夫透過自己在看著誰。
只是,日子一天天過去,七年了,蕭槿依舊無聲無息,其他認識蕭槿的人也找不到他。
……認識蕭槿的人?該死!他怎麼就漏了那一個!
唯羽氣急敗壞的衝到書櫃前面抓起一本冊子,粗魯的翻來翻去,最後他的視線鎖定在眼前照片裡笑的一臉神秘的女孩。
──希綠。自己怎麼會該死的忘記了她是最疼蕭槿的人?
他翻到最後面,努力的在一堆繁雜的名字中找到屬於那女孩娟秀的字跡。若是他記的沒錯,她有留下她的手機號碼。幾乎是反射動作,在發現女孩的電話後他的手也立刻撥出了那一串數字。
電話響了一陣子,唯羽才聽見另一端傳來一聲懶洋洋的聲音。
『唷,你終於想到我了。』就像早知道他會打電話般,那頭的聲音不急不徐,『想了七年才想到可以找我,不覺得有點晚嗎?唯羽。』
她肯定知道蕭槿在哪裡!唯羽激動的握緊話筒,「妳知道他在哪裡嗎?」
『我知道,但我爲什麼要告訴你?』電話那端傳來一陣輕笑。
「請妳告訴我!拜託!我急著要找他!」
『……』電話另一端沉默了,好半响,另一端的女生才再度揚起,『這樣吧,你等等來我家,我會問你三個問題。幸運的話,你可以找到小槿,反之,若是你沒辦法好好把握那三個問題,那就只好請你死心了。』她報出地址。
「等我十分鐘,我馬上到。」
十分鐘後,希綠悠閒的看著眼前一臉著急的男人,難得善心大發的替對方倒了杯水。
「爲什麼要找他?」
唯羽愣了一秒,才堅定的回答,「因為我愛他、想和他共渡一生。」
「即使你們一輩子見不得光、一切的一切都只能偷偷摸摸的來?更何況,你若是做了這項決定,那就代表你家要絕後了耶。」
「這算好幾個問題了吧?」
「就當這是題組吧。」
「我不覺得這是件難堪、需要隱藏的事,既然決定要正視我愛他的這項事實,我又何必隱藏?至於子嗣,我家有其他兄弟,我有沒有孩子無所謂。」
「最後一個問題,如果他不想和你回來這個世界呢?」希綠神秘的笑著。
「這是、什麼意思?」
「我就直接告訴你吧,你找不到他的原因是因為他根本不在這個世界裡,他被我帶到另外的地方去了,應他的要求。現在,回答我的問題,如果他覺得他在那裡過的很快樂、不想回來這個傷心之處,那你會怎麼做?」
「那麼……我就待在那裡陪他。只要是有他在的地方,就算是地獄我也願意去!」
「地獄也不是那麼簡單就能去的地方呢,而且,也不像你想像的那麼可怕。」希綠呵呵笑著,站起身,自懷裡拿出一枚鑲著墨綠水晶的戒指,「戴上去吧。就算你通過測試好了,畢竟拆散一對有情人不是我的嗜好。」
有情人……唯羽大驚。「難道,槿他也──」
希綠冷不防賞他一記爆栗,「現在還問這什麼蠢話?要是他不愛你、又怎麼會在知道你要結婚的消息之後哭哭啼啼的跑來找我?我這關就勉勉強強讓你過了,小槿那裡,你自己說服去!自己去找他、去問他原諒你了沒!」
「我知道了。」
「那,你就自求多福吧!哼哼。」冷笑兩聲,希綠伸手把唯羽推進他身後早已恭候多時的空間裂縫。
※
「希藍姐,怎麼了?」放下碗筷,蕭槿發現對面的女子微微皺了眉。
希藍姐的話不多,表情也沒有很豐富,不過很會照顧人,煮的飯也很好吃。原先以為她是個冷漠的人,相處久了才知道她只是懶。不過懶歸懶,還是替希綠把自己照顧的好好的。
「沒什麼。」希藍閉上眼,好一會兒才睜開眼,掌心一翻,一個淡淡的立體影像立刻顯現在兩人眼前。「這人你認識?」
蕭槿仔細的看了看顯然是在草原上迷失方向的男子,不自禁地脫口而出,「唯羽?」雖然是在黑暗中,但他還是準確無誤的叫出了對方的名字。
「看來是認識了。」希藍點點頭,「他現在在草原上,你要去找他嗎?」
「只是、唯羽怎麼會在這裡?」
「你怎麼會在這裡?」希藍反問。
「希綠送我來的。」
「那不就對了。」
蕭槿眨眨眼,隨即握緊胸前的貓眼石,希綠好整以暇的樣子立刻顯現,「嗨,小槿。」
以往都只是聲音,這次居然連影像都出現了?蕭槿張口欲言,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唯羽通過了我這一關,現在去找你啦。」希綠調皮的眨眨眼,「剩下的,就看你要不要原諒他、願不願意和他一起回來手牽手過一生啦。」
「妳、妳是說唯羽他……可是他不是──」
「因為你沒問,我就以為你不想知道。」希綠依舊笑嘻嘻的,「因為他發現他愛的其實是你,所以他沒有結婚,這七年來一直都像個瘋子一樣的在找你唷!可是因為他欺負了我心愛的小槿,所以我也沒有主動幫他的理由,直到剛剛他終於發現可以來問我你在哪裡,看在他找了你這麼久的份上,我就很大方的讓他去找你啦。」
希藍突然啊了一聲,「啊,我忘了,最近晚上的草原有會傷人的猴子出沒──」
「妳怎麼不早說?唯羽!唯羽!」蕭槿還來不及聽完便急急忙忙衝了出去。
「──如果那個人身上有香蕉的話。真是的,現在小孩話怎麼都只聽一半……」希藍揚著幾不可見的笑,無奈的搖搖頭,「愛情果然會讓人變笨。希綠,妳和妳家那個現在怎樣了?」
「我和他說,等他當上魔王再來娶我。」希綠微笑著顯形,「哇,好久沒吃姊姊煮的飯了。」
「真可惜,這裡又要變的冷冷清清的了。」
「那,我讓他們兩個留下來陪妳?」
希藍翻翻白眼,兩個大男人天天在自己眼前你儂我儂?她會被閃瞎的。「敬謝不敏。」
「不過,妳還有我呀。」希綠笑意盈盈,喝下一口湯,「加了姊姊的愛心果然就是不一樣。」
希藍淡淡一笑,「是呀,我還有妳,還有希澄跟希紅。好久沒看到她們了,最近不曉得又浪蕩到哪裡去了……」
「還能去哪裡?」希綠眨眨眼,「我那裡有趣的緊,更何況,最近小菊把很久以前的Taxi拿出來給我看,一時興起又改造了一下我的世界,現在她們應該在某處冒險吧!」
「別到處惹禍就好。」希藍望著窗外,發現原先急急忙忙跑出去的人影帶著另外一道身影自遠處接近。「啊,回來了……」
「不知道條件有沒有談好?」
「依小槿的性子,八成也不會太刁難對方。」希藍放下碗筷,「希綠,他們會幸福嗎?」
「我不知道。」無所謂的聳聳肩,「人類的生命太短暫,既然相愛,就該好好把握。若是他們不懂該怎麼把握,那我也沒辦法。」
「話是這樣講沒錯,但我不相信妳不會插手。」
希綠走向大門,「都被我們兩個幫助過了,他們,怎麼可以不幸福呢?」漾著甜甜的笑靨,希綠將兩人迎進屋內。
是呀,都已經到這種地步了,怎麼可以、不幸福呢……
我要求的不多,甚至可以一無所有。但在生命中所有被賦予的東西裡,我總覺得缺少了些什麼,直到我遇見你……
我才發覺,我是如此的需要你。
微風輕輕吹,毒辣辣的艷陽天。
兩個年輕的牧羊人一同躺在草原上,一個俊帥一個清秀,和草原完美的融合成一幅漂亮的畫。
這是蕭槿來到這片草原上的第八年,也是唯羽來到這裡的第一年。他們是無所不談的好朋友,也是一對如膠似漆的戀人。
草原上的所有人都知道,只要看到蕭槿,就一定找的到唯羽;只要看見唯羽,蕭槿就一定在他附近。草原上的人們很和善,兩個男人之間的戀情對他們來說不算什麼,只要快樂就好、他們覺得幸福滿足就好。
「槿,在這裡待久了,就會不想回去呢。」把身旁的人摟進懷裡,他知道對方四季皆冷的體質,也因此養成了無聊就把對方抱進懷裡的習慣。
蕭槿懶洋洋的瞇著眼,「那就不要回去好了。」翻身趴在戀人身上,「只是,我沒辦法這麼自私,你還有你的家人……這一年,應該也夠了。」
「你如果想繼續待,我也會陪你留下來。畢竟……我們已經錯過太多時間。」
蕭槿搖搖頭,「不,夠了。而且希藍姐說,如果我們想回來,隨時都歡迎我們,希綠也說可以去她的世界玩。我們不該總是待在她們的庇護下,總該自己出去闖一闖……」
「槿……」
「我覺得,這裡就像我的家,她們就像是我的親人。……就算離開了,只要知道有個地方、有我的親人在等著我,我就會覺得前方的道路是光明的,而且,我還有你。」伸手摸摸愛人的臉,「你說我們已經錯過太多時間,不過別擔心,我們還有很多個七年……」
抓住蕭緊沁涼的手,唯羽淡淡的笑了。「是呀,我們還有很多個七年。」
生命哪,太漫長是種詛咒,太短暫又會留下遺憾。
但是,只要能夠好好把握,不浪費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就算再短暫,也會覺得滿足。而人生,只要能得到這兩個字,便是得到了幸福。
Fin.
當我愛上你的那一刻起,你是我唯一的理由、唯一的真理。
我需要你,就像需要水、需要空氣。
微風輕輕吹,毒辣辣的艷陽天。年輕的牧羊人躺在翠綠的大草原上,嘴裡咬著草,那如黑曜石般閃閃動人、美麗的令人無法移開視線的眸子仰望著天空。白雲兩三朵,晴空萬里。
年輕的牧羊人有個不同於此地居民的美麗名字、有段不為人知的過去和人見人愛的個性。他在七年前突然出現在大草原上,明明對他來說是全然陌生的地方,牧羊人卻不哭不鬧也不笑,反而在撿到他的神女的照料下,開始逐漸習慣在草原上的生活。
牧羊人的名字叫做槿。他有雙美麗的黑眸,長而密的像是兩柄小扇子的羽睫,清秀的五官。他笑起來很好看,頰邊會漾起漂亮的小梨窩。
但那是他來到這片草原半年以後的事,他在草原的前半年,冷漠的不像是活人,彷彿行尸走肉般的一個命令一個動作,直到神女和他認真的溝通過後,他才開始會笑會鬧會說話。而居民們才發現原來槿是這樣一個討人喜歡的孩子。
「槿哥!槿哥!」來自遠方的呼喚讓牧羊人坐起身望向來源,看見來人,隨即揚起笑靨,「緹蜜,妳怎麼來了?妳感冒不是前陣子才好?」
「今天風和日麗,是外出踏青的好日子,所以我和法特講一聲之後就出來了。」紮著辮子的小女孩笑嘻嘻的在牧羊人身邊坐下,伴著對方一同看著下方的羊群。
『法特』是這裡對父親的稱呼,而母親則是『姆特』。他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終於搞懂這裡的生活用語和自己原先生活的地方究竟有哪些不同。
這裡是個與世隔絕的地方,遺世而獨立。據他們表示,這裡是創世女神留下的最後一塊淨土,若是沒有神女的允許,沒有人能闖入,也沒人能任意離開。而槿,是他們數千年來第一個遇見的外來客。
「瑪法納叔叔一定很不願意吧。」
緹蜜得意的一笑,眨眨靈動的大眼,「我法特最疼我啦,而且,只要說是出來找你,法特就不會擔心啦!」
「找我做什麼?」槿揚起眉,好奇著。
「聊聊天也好呀,整天只能躺在家裡,很悶呢!而且姆特老是要我多吃點多吃點,都快變成小肥豬了。」緹蜜吐吐舌,拔起一根草把玩著。
「他們也是為妳好。」揉揉女孩一頭波浪捲的長髮,槿無奈的笑笑。
「哎、槿哥,你到底是怎麼來的?我從七年前一直好奇到現在呢!」提蜜拉拉槿的袖子,小臉寫滿渴望,「告訴我嘛告訴我嘛──緹蜜不會隨便講出去的──」
槿的眼中閃過莫名的黯然,隨即神色自若的抓抓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因為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我也忘了八九成。神女說我是掉進時空裂縫裡,才會掉到這裡來。」
「這哪是不重要的事?」緹蜜驚訝的跳了起來,「這不重要,那什麼對槿哥才是重要的?」
「唔……」槿搔搔下巴,「大概是今天神女煮什麼當晚餐,我的羊群有沒有吃飽吧!……緹蜜,別蹦蹦跳跳,妳現在可穿著裙子。」
女孩乖乖的坐下,仍然不死心的繼續問,「槿哥都不會想回去嗎?」
「想是一定的。」槿的笑容減去三分,「只是,回去的我,會很不快樂。還不如待在這裡陪陪小緹蜜,牧牧羊。在這裡,我過的優遊自在多了。」而且,也不必面對那個人。
「槿哥在原來的地方過的不開心嗎?」緹蜜敏感的發現牧羊人的笑容變的黯淡、不再燦爛。
槿搖搖頭,「不,很快樂。」因為有那個人,不論做什麼,都覺得很快樂。只是,就因為太快樂了,才會天真的以為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從來不明白的、以為只能用在考試時的大道理,卻在事情整個爆發開來的時候,自腦海浮現。
「那為什麼回去的時候就不快樂了呢?」緹蜜不明白,既然來這裡之前很快樂,那為什麼回去時會不快樂呢?能回到自己的地方不是應該很快樂嗎?
年輕的牧羊人偏頭想了想,伸手捏了捏女孩的頰,輕笑道,「因為我會捨不得小緹蜜、神女和我的羊呀!」
「槿哥,人家是認真的!」緹蜜氣呼呼的鼓起臉。
「我也是很認真的回答呀。」牧羊人笑意不減,「好啦,時間不早了,我得回神女家了。小緹蜜要陪槿哥一起趕羊回去嗎?」
「好!緹蜜最喜歡和槿哥一起玩了!」瞬間變臉一向是小孩子的絕招,特別是小女孩。
任由緹蜜在一旁與羊群們嬉戲,槿遙望著遙遠的天一方,眼中帶著苦澀。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還能回去嗎?時間已經過了七年,再回去,只怕早已物是人非。
「槿哥!槿哥!回去了,你怎麼在發呆呢?」緹蜜拉拉槿的衣角,仰望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看著他。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稜,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乃敢與君絕……
但他還是逃了,很沒用的逃走了。牧羊人腦中飄過一句又一句自己從前記在心裡的詩句,一時之間竟無法回神。直到女孩用力的扯扯他的衣角,才猛然清醒。
回過神的牧羊人寵溺的摸摸小女孩的頭,臉上漾著淡淡的笑,「不,槿哥這不是在發呆,而是在沉思人生的大道理。」
最喜歡和他在一起……
牧羊人想起很久以前,自己有一個感情很好很好的同伴,習慣做什麼事情都會直覺的想到對方、無論多久都想和對方一直在一起。直到很久以後,再回憶起來,才發現自己對對方的情感,早已無聲無息的變了質,不似最初時的單純。
「什麼人生大道理?槿哥明明就是在發呆。」
「哎呀,說了妳也不會懂,等妳長大了自己就會知道了。」
「才怪!槿哥剛剛明明就在發呆。」
「唔、肚子好餓……緹蜜我們快回去吧!吃飯吃飯!不知道今天神女會煮什麼?」槿瞬間轉換話題,開始期待午餐的內容,邁開大步,一面趕著羊,一面朝回家的路上走去。
好想你……唯羽……
「討厭,槿哥你別走那麼快呀!」
「這是腳長的人的優勢,要是不服氣的話,就趕快長大吧!」就某方面來說,他的心智年齡真的不太老。
※
大雨滂沱。
年代已久的古老詩句在空氣中縈繞著,低低淺淺,久久不去。就算聲音在空氣中逐漸變得細小,那柔和的聲音卻彷彿能透過這樣悠悠吟詠傳達到遠方。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問遺君?雙珠玳瑁簪,用玉紹繚之。」
「……聞君有他心,拉雜摧燒之。摧燒之,當風揚其灰。從今以往,勿復相思……」
長髮女子悠閒的啜飲著紅茶,睇凝著窗外。大大滴的雨滴撞擊在玻璃窗上,形成一曲富有節奏感的輕快小調。
「相思與君絕……相思與君絕呀……」沒有接續下去。長髮女子放下手中的茶杯,彷若能洞悉一切的眼眸眺望遠方,紅唇逸出一聲輕嘆。
她還記得,也是在這樣一個大雨滂沱的夜裡,有一個少年按下了她房子的電鈴,清秀的臉上蜿蜒著晶瑩的淚。他哀傷的表情和心碎的淚滴,美麗的讓人嘆息。
少年的名字叫做蕭槿。
開門讓蕭槿進門。她沒有急著追問是誰讓她那從認識起就捧在手心上呵護著的寶貝憔悴成這樣,因為她知道答案。沒有多餘的話,她直接把蕭槿丟進浴室裡讓他好好冷靜,在他梳洗的時間做了一桌簡單的晚餐。
「希綠,對不起。」蕭槿紅著眼眶,穿著寬鬆的衣服踏出浴室。
她笑了笑,「那衣服好像還是大了點,不過我也沒其他男生的衣服了,你就將就著點吧。」牽起蕭槿的手把他帶往餐桌,「笨槿,還沒吃飯吧?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等吃飽再告訴我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蕭槿明白對方的體貼,勉強揚起笑,「妳做的?有沒有胃藥?」
「吃了不會拉肚子啦!快點吃。」粗魯的把少年塞進椅子,她靜靜的坐在一旁看著。她其實有點想告訴少年,若是真的笑不出來,那就別勉強了。
很簡單的四菜一湯,卻讓蕭槿再度紅了眼眶。「很好吃、真的……」
「我放鹽放的很平均,不夠鹹可以和我說,不用你自己掉淚增加鹹度,而且,眼淚掉這麼多,不怕哭瞎嗎?」隨手抽起幾張衛生紙,輕輕拭去蕭槿眼中的淚。
「……希綠,妳真好。」
「本姑娘不收好人卡很久了,不過是你的話,我就不客氣的收下了。」
她的話讓少年破涕為笑,素淨的臉龐漾起淺淺的笑靨,「妳總是對我這麼好。」從認識起,希綠就對自己很好很好。總是慣著自己寵著自己,見不得別人對自己有一絲一毫的傷害。
最初,他有些不能適應,畢竟一個認識不久的異性對自己這麼好,難免會覺得有些不對勁,只是日子久了,也就逐漸習慣。他也問過她,爲什麼要對自己這麼好?她只是笑笑的,以她一貫悠閒的姿態和低柔語調。
『我如果不對你好,還能對誰好?』
有很多人以為他們是情侶,他忙著反駁,但她卻依舊氣定神閒。他漲紅著臉一把抽走了她手中的書,因為就連好友都一臉曖昧的要自己別再否認了。誰說這句話都可以,但就是唯羽不行,只有唯羽,他不想讓他誤會。
『唔,好吧,你要我說什麼來還你清白?』戀戀不捨的望著他手中的書,希綠皺著眉,『哎、小心點,那是我和小氣鬼借來的,要是折了皺了,她不剝了我一層皮才怪。』
『妳去和唯羽說,妳一點兒也不愛我,我們不是情侶。』
『有點困難呢,能不能說不是情侶就好?』希綠左手托腮,一臉為難,『我怎麼可能不愛你呢?要是不愛你,又何必這麼寵你?』
『妳、妳愛我?』
『對呀,我很愛你。』希綠很乾脆的點點頭,『不過我的愛和你們人類──呃,我是說,我的愛和一般人的愛不太一樣。』
『哪裡不一樣?』
『就是……嗯,該怎麼說呢?我愛你,就只是想寵你想疼你,不會有其他更進一步的念頭。相較之下,我的喜歡還比較近似於一般人的愛一點。所以我不會說我喜歡你,但我會說我愛你,了乎?』
『不了……』好複雜……『不過既然想疼我寵我,就應該要替我解決煩惱呀!我不管,反正妳一定要讓唯羽相信我們不是情侶啦!』
希綠斜斜瞅他一眼,『這還不簡單?』
『妳想做什麼?』
『帶我家男人給你們看一看呀,不然還能做什麼?』希綠似笑非笑,『好啦,既然事情解決了。傻小孩,可以把書還我了吧?』
『妳妳妳──妳有男朋友?』
『真是沒禮貌的小孩,我當然有。』
『那那那──我們怎麼都沒見過?』
『我會害羞呀。』她倒是回答的理直氣壯。
她會害羞?明天該不會就是世界末日了吧?他有點擔心的望望窗外。
『你那是什麼表情?』希綠挑眉,『正好他今天下課要來接我,剩下的你應該知道要怎麼做了吧?』
『知道了……』
後來由於目擊者眾多,他們倆人是情侶的謠言自然也不攻自破,這讓他鬆了好大一口氣。後來?後來日子一樣照過,希綠的態度沒變,大家看久了也就習慣了,只當希綠是把他當成弟弟寵愛,他甚至還曾經半開玩笑的叫希綠姐姐好一陣子。
蕭槿低頭努力吃著飯,份量不太多的四菜一湯很快的便被他掃的一乾二淨。希綠眨眨眼,帶著他走到客廳坐下,泡了一杯暖暖的熱牛奶給他。
「好啦,可以告訴我爲什麼要說對不起了嗎?」
「……」將嘴裡帶著濃濃奶香的液體吞下,蕭槿鼓起勇氣,開始說出讓他落到如此狼狽處境的原因。
希綠聽完了前因後果,沒有馬上發表感想,只是轉身離開。回來時手上拿了一包抽取式面紙和一大壺熱茶。她很直接的把一整包衛生紙朝他懷裡塞,再用一種沒人學的來的專屬於她的豪邁把茶壺放下。
「我都準備好了,哭吧。」
他愣住好一陣子,才終於放聲大哭。
希綠其實一直都知道。她知道自己對唯羽的感情、察覺的比任何人都早,她總是待在一旁靜靜的看,靜靜的聽,不去多管些什麼,也從不說破,就只是任由他們自行發展。偶爾他會從希綠的眼裡看見心疼、看見無奈。但他那時還不知道她究竟在擔心些什麼,也分不清當時自己對唯羽的情感究竟該分在哪一類。
直到他們無法繼續朝夕相處,在那鳳凰花開、驪歌響起的季節,象徵離別的那一天,希綠給了他一張紙,也送了他一些話。
『……你受傷,我也會心疼。──答應我,要是真沒有辦法,那麼就來找我。』那張紙上面有希綠所有的聯絡方式。
她知道,一直都知道。把嚎啕大哭的蕭槿攬進懷裡輕輕拍撫,她在心中無聲的嘆息。她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處理過這一類事情了。
漫長的歲月裡,她一向擔任旁觀者的角色。擁有無窮無盡的生命常常讓她感到徬徨,不像她的姊妹們選擇待在自己創造的世界裡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她雖然也創造了一個世界,卻也常常在這裡流連忘返。
她其實不太明白,究竟這渾沌不清的世界究竟是哪裡吸引她,但就是無法完全脫離。也許是和那許久以前相識的人之間的羈絆,也許是待了太久,就算人事已非、認識自己的人一個個在輪迴中忘了自己,她也不願離去。
會認識這個孩子,完全只是一時的貪玩和好奇。會再度投入校園生活,也是因為他。因此,不對他好,還能對誰好?
「盡情的哭吧,哭完,你會好受一點。」
「我明明準備好的……嗚……希綠、唯羽要結婚了……嗚哇!──他要結婚了……」蕭槿抬起梨花帶淚的臉龐,伸手抽衛生紙的速度比不上掉淚的速度,希綠的前襟仍是被他哭濕了好一大片。
心疼的抬手拭去蕭槿的淚,雖然她喜歡美人掉淚那種楚楚動人的美感,但掉這麼多,又是她心愛的寶貝,她也不禁動氣。「小槿乖,要不要我去替你破壞他們的婚禮?」
「哇──我不要啦!唯羽他、他和我說的時候……好開心、好開心……」
「那我幫你把新娘子打昏,再把你打扮成新娘子?」
「嗚……我不是女人、不是不是不是──」
這事情還真是棘手,希綠如此想道。「……小槿,我得先說,我是讓你哭沒錯,不過你最多只能哭到這包衛生紙用完,聽見沒?哭的喉嚨有點乾對吧,來來來,先喝點茶再繼續哭喔……」體貼的斟茶倒水送衛生紙,其實這種時候送熱毛巾會比較好,不過看來是來不及了。
「希綠……我只剩下妳了……嗚哇──」
「對對對,只剩我了……小槿乖,今天用力的哭完之後就海闊天空了唷!」用哄小孩的語氣,希綠拍拍懷中人的背。
「嗚嗚嗚……」
雖然說只讓他哭到一包衛生紙用完,但到了最後,她還是讓自己懷中哭的傷痛欲絕的小孩哭到睡著,才默默的看著被消耗殆盡的一打衛生紙盒的殘骸,搖搖頭一面叨唸著我果然太寵他了一面伸手施法讓他到床上躺著。
走到窗前凝望著夜空,被大雨洗滌過的夜空格外閃亮。希綠低頭看著自己能掌握一切的手,悠悠的嘆息。
「希綠,別管那麼多。」黑衣的男人倏地出現在她身後,舒臂把窗前的女子摟進懷裡,「失戀的人何其多,妳看了這麼久,也該明白,這不是靠力量能解決的事。」
「我懂,只是放不下、也嚥不下這口氣。」放鬆的靠在戀人懷裡,「心愛的小孩被人這樣欺負,我也是會疼的。……欸,我們交往多久啦?」
「如果要算正式的話,一千三百七十五年又六個半月。」
「咦?這麼久了……那我們認識多久了?」
「三千七百二十六年又九個月零八天。爲什麼突然問這個?」
希綠笑著給他一拐子,「認識我這麼久,還不知道我有仇必報又超級護短的個性嗎?還有,交往這麼久,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娶我?」
抿唇一笑,「等我當上死亡司最高指揮官,妳自己說的。」
「我改變心意了,我要嫁給魔王。聽說老魔王已經在找繼承人了,死亡司的某位死神也在名單內,希望可大著呢!」
大驚。「妳妳妳──妳又偷偷入侵我們魔界的電腦、而且還是我們老大的?」
「才沒有。我和你們老大聊天時套出話來的,反正也不是什麼需要隱瞞我的事情。」
「算了算了妳開心就好。」原本想當成驚喜的,沒想到卻被她先知道了。
希綠笑嘻嘻的,「所以啦,親愛的,好好努力吧!至於這件事,我已經有打算了,你不用擔心太多,就這樣啦。」
「妳自己小心點,我去出任務了。」輕輕吻了希綠臉頰,黑衣男子的身影逐漸消失。
「我該拿你們怎麼辦呢……」漫長的夜裡,形狀姣好的唇逸出一聲嘆息。
隔天早晨,蕭槿頂著腫的如核桃般的雙眼,認真的告訴希綠他想離開。他想到一個沒人認識自己的地方。
「希綠,我知道妳可以幫我。」他一直有一種感覺,他覺得希綠並不像是和他們同一個世界的人,她懂得很多很多的東西,解說起來就好像她早已見過無數次般的嫻熟,他知道希綠是個很神秘的人,擁有他們所不知道的力量。
希綠似笑非笑,「看來你擁有很準的第六感,親愛的小槿。我的確是可以幫你,而且,我正好也打算這麼做。」對於自己的身分,她不想解釋太多。「那麼,告訴我,你想要到怎樣的地方?不用擔心會被人找到的問題,你去的地方,知道的永遠只有我。」
「我想去一個很單純的、沒有辦法讓我回憶起他的地方。」
「你想什麼時候去?」看來要拜託姊姊了。
「越快越好。」
「那,你準備好了嗎?我們現在就去吧。」希綠自口袋裡拿出一條項鍊替蕭槿戴上,很簡單的設計,上面掛著一顆美麗的綠色貓眼石。
「……嗯。」
希綠左手一揚,兩人眼前出現了一道空間裂縫。趁著蕭槿愣住的片刻,希綠把他一把推進去,然後自己也隨後跟上。
昏昏沉沉的,他只記得自己被捲入一個很大很大的漩渦裡,但是他的手一直被希綠抓著,他知道很安全。
「那麼,姊姊,我就把他托付給妳了。」
「嗯。」
蕭槿睜開眼,印入眼裡的是一間小木屋,很乾淨很精緻的一間小木屋,一間讓人感覺住起來會很舒服的小木屋。
「小槿,你醒了。」希綠笑意盈盈的湊近,「給你的項鍊別拿下來,想找我的時候就握住項鍊,這樣我們就能溝通,知道了嗎?」
他點點頭。
「你就在這裡放心的住下來吧,我姊姊會對你很好。」希綠溫柔的摸摸蕭槿的臉,「我要走了,在這之前,我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
「如果有一天,唯羽發現他愛的其實是你,卻找不到你,你會希望我幫他嗎?」
「──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的話。」蕭槿揚著淺淺的笑,「……妳可以幫他,但是,別讓他太輕易的找到我。」
「收到。」
那是她最後一次見到蕭槿。雖然後來有透過項鍊聯繫,知道他過的很快樂、很好,卻也沒再見過他,就這樣一直維持著普普通通的生活。七年過去,她知道唯羽在找槿,找的很急,卻沒有主動幫忙的打算,就只是偷偷用能力觀察。
她也知道唯羽沒有娶那個原本要成為他新娘的女孩,原因她不想探究,不過也大概猜到了八九成。
她見過那女孩,也記得她叫做儷曦,只是讓她記憶最深刻的不是她那筆劃繁瑣到另人頭昏的名,而是她那清麗的臉龐,見到她,就像看見了蕭槿。
唯羽沒有結婚大概是察覺了這婚姻對那女孩子來說並不公平。
唯羽沒有來找過她,只是唯一知道蕭槿下落的也只有她。望著大雨滂沱的窗外,她輕輕揚著笑,兩千多個日子就這樣錯過了。
人類就是這樣,往往要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但人類的生命是這樣的短暫,他們的人生,有多少日子能這樣耗?
時間哪,太漫長是種詛咒,太短暫又會留下遺憾。
※
他永遠忘不了那一天。
『唯羽,我有事想和你說。』
『咦、這麼巧?我也有事想和你說。』
『……那、你先說好了,我的事情不急。』
『我要結婚了。』
『你……你要結婚了?』
『嗯,時間就在下個月,來當我的伴郎吧!』
『……我得回去看看我的行程表,晚點打電話給你?』
『好。對了,你剛剛想和我講什麼事?』
『沒什麼,那件事、已經不重要了……』
後來,他沒有接到他的電話,也連絡不上他。蕭槿彷彿從地面上蒸發般,一點痕跡都不留。那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的情景,歷歷在目。
他發了瘋似的尋找,忘了自己的婚事、忘了自己的未婚妻,只記得那無聲無息消失的身影。他異常的模樣嚇壞了他週遭的人,他們不懂,一個朋友為何値得他這樣上山下海的找?他也不懂,為何蕭槿的消失會讓他如此驚慌。
直到再次見到儷曦,他才驚覺,蕭槿對自己的影響,遠比他自己所想像的要來的大。儷曦的容貌和蕭槿竟是如此的相似!原來他一直都下意識的以蕭槿當做自己未來伴侶的標準。
但儷曦沒有他的天真單純,也沒有和他一樣勇於冒險患難的活力,只是那張皮相似罷了。
其實他想要的一直都只有蕭槿。
只是等他猛然發覺這項事實時,他已找不到他了。
他深信蕭槿一定還活在某個地方,於是他不停的找,也請所有認識蕭槿的人幫忙。
蕭槿沒有親人。蕭家代代單傳,而蕭槿的雙親,在他十七歲時的一場空難中不幸罹難,留下一筆龐大的遺產與一棟不大不小的房子給他,而蕭槿也靠著這份遺產一路完成他的學業。
蕭槿的家和他家只隔了兩條街,從小建立起的友誼讓他們時常往來,即使是進入社會後也沒變,就算見面的時間少了也總會透過電話聯絡。只是那一陣子家裡的事業出了問題,和蕭槿的聯繫漸少,而他也在那段日子裡結識了儷曦。
愛情來的這樣快速,快的讓他沒有時間仔細思考對方究竟是哪一點吸引自己。直到蕭槿消失在他的生命裡,他才有時間仔細思索這項問題。
──也許是對方酷似蕭槿的容貌。或許他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愛上了蕭槿,只是從小到大的道德規範讓他不自覺地壓抑住那份初萌的愛念,壓抑太過的愛情卻反映在他對未來伴侶的選擇上。
他回憶起第一次見到儷曦,就像見到了蕭槿的女性版。
一樣清秀的面容、一樣長而濃密的睫毛、一樣黑亮的美麗雙眸、一樣淺淺的梨窩。
他那時覺得那是一見鍾情,後來回想卻覺得自己對儷曦未免太殘忍。他不愛她,卻愛上她那酷似另一人的容貌。
退婚,他並不後悔,因為他發覺了自己的錯誤,並及時修正。而天底下大概沒有一個女人能夠忍受自己的丈夫透過自己在看另外一個人,儷曦察覺了,於是很大方的退讓,即使她並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夫透過自己在看著誰。
只是,日子一天天過去,七年了,蕭槿依舊無聲無息,其他認識蕭槿的人也找不到他。
……認識蕭槿的人?該死!他怎麼就漏了那一個!
唯羽氣急敗壞的衝到書櫃前面抓起一本冊子,粗魯的翻來翻去,最後他的視線鎖定在眼前照片裡笑的一臉神秘的女孩。
──希綠。自己怎麼會該死的忘記了她是最疼蕭槿的人?
他翻到最後面,努力的在一堆繁雜的名字中找到屬於那女孩娟秀的字跡。若是他記的沒錯,她有留下她的手機號碼。幾乎是反射動作,在發現女孩的電話後他的手也立刻撥出了那一串數字。
電話響了一陣子,唯羽才聽見另一端傳來一聲懶洋洋的聲音。
『唷,你終於想到我了。』就像早知道他會打電話般,那頭的聲音不急不徐,『想了七年才想到可以找我,不覺得有點晚嗎?唯羽。』
她肯定知道蕭槿在哪裡!唯羽激動的握緊話筒,「妳知道他在哪裡嗎?」
『我知道,但我爲什麼要告訴你?』電話那端傳來一陣輕笑。
「請妳告訴我!拜託!我急著要找他!」
『……』電話另一端沉默了,好半响,另一端的女生才再度揚起,『這樣吧,你等等來我家,我會問你三個問題。幸運的話,你可以找到小槿,反之,若是你沒辦法好好把握那三個問題,那就只好請你死心了。』她報出地址。
「等我十分鐘,我馬上到。」
十分鐘後,希綠悠閒的看著眼前一臉著急的男人,難得善心大發的替對方倒了杯水。
「爲什麼要找他?」
唯羽愣了一秒,才堅定的回答,「因為我愛他、想和他共渡一生。」
「即使你們一輩子見不得光、一切的一切都只能偷偷摸摸的來?更何況,你若是做了這項決定,那就代表你家要絕後了耶。」
「這算好幾個問題了吧?」
「就當這是題組吧。」
「我不覺得這是件難堪、需要隱藏的事,既然決定要正視我愛他的這項事實,我又何必隱藏?至於子嗣,我家有其他兄弟,我有沒有孩子無所謂。」
「最後一個問題,如果他不想和你回來這個世界呢?」希綠神秘的笑著。
「這是、什麼意思?」
「我就直接告訴你吧,你找不到他的原因是因為他根本不在這個世界裡,他被我帶到另外的地方去了,應他的要求。現在,回答我的問題,如果他覺得他在那裡過的很快樂、不想回來這個傷心之處,那你會怎麼做?」
「那麼……我就待在那裡陪他。只要是有他在的地方,就算是地獄我也願意去!」
「地獄也不是那麼簡單就能去的地方呢,而且,也不像你想像的那麼可怕。」希綠呵呵笑著,站起身,自懷裡拿出一枚鑲著墨綠水晶的戒指,「戴上去吧。就算你通過測試好了,畢竟拆散一對有情人不是我的嗜好。」
有情人……唯羽大驚。「難道,槿他也──」
希綠冷不防賞他一記爆栗,「現在還問這什麼蠢話?要是他不愛你、又怎麼會在知道你要結婚的消息之後哭哭啼啼的跑來找我?我這關就勉勉強強讓你過了,小槿那裡,你自己說服去!自己去找他、去問他原諒你了沒!」
「我知道了。」
「那,你就自求多福吧!哼哼。」冷笑兩聲,希綠伸手把唯羽推進他身後早已恭候多時的空間裂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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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藍姐,怎麼了?」放下碗筷,蕭槿發現對面的女子微微皺了眉。
希藍姐的話不多,表情也沒有很豐富,不過很會照顧人,煮的飯也很好吃。原先以為她是個冷漠的人,相處久了才知道她只是懶。不過懶歸懶,還是替希綠把自己照顧的好好的。
「沒什麼。」希藍閉上眼,好一會兒才睜開眼,掌心一翻,一個淡淡的立體影像立刻顯現在兩人眼前。「這人你認識?」
蕭槿仔細的看了看顯然是在草原上迷失方向的男子,不自禁地脫口而出,「唯羽?」雖然是在黑暗中,但他還是準確無誤的叫出了對方的名字。
「看來是認識了。」希藍點點頭,「他現在在草原上,你要去找他嗎?」
「只是、唯羽怎麼會在這裡?」
「你怎麼會在這裡?」希藍反問。
「希綠送我來的。」
「那不就對了。」
蕭槿眨眨眼,隨即握緊胸前的貓眼石,希綠好整以暇的樣子立刻顯現,「嗨,小槿。」
以往都只是聲音,這次居然連影像都出現了?蕭槿張口欲言,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唯羽通過了我這一關,現在去找你啦。」希綠調皮的眨眨眼,「剩下的,就看你要不要原諒他、願不願意和他一起回來手牽手過一生啦。」
「妳、妳是說唯羽他……可是他不是──」
「因為你沒問,我就以為你不想知道。」希綠依舊笑嘻嘻的,「因為他發現他愛的其實是你,所以他沒有結婚,這七年來一直都像個瘋子一樣的在找你唷!可是因為他欺負了我心愛的小槿,所以我也沒有主動幫他的理由,直到剛剛他終於發現可以來問我你在哪裡,看在他找了你這麼久的份上,我就很大方的讓他去找你啦。」
希藍突然啊了一聲,「啊,我忘了,最近晚上的草原有會傷人的猴子出沒──」
「妳怎麼不早說?唯羽!唯羽!」蕭槿還來不及聽完便急急忙忙衝了出去。
「──如果那個人身上有香蕉的話。真是的,現在小孩話怎麼都只聽一半……」希藍揚著幾不可見的笑,無奈的搖搖頭,「愛情果然會讓人變笨。希綠,妳和妳家那個現在怎樣了?」
「我和他說,等他當上魔王再來娶我。」希綠微笑著顯形,「哇,好久沒吃姊姊煮的飯了。」
「真可惜,這裡又要變的冷冷清清的了。」
「那,我讓他們兩個留下來陪妳?」
希藍翻翻白眼,兩個大男人天天在自己眼前你儂我儂?她會被閃瞎的。「敬謝不敏。」
「不過,妳還有我呀。」希綠笑意盈盈,喝下一口湯,「加了姊姊的愛心果然就是不一樣。」
希藍淡淡一笑,「是呀,我還有妳,還有希澄跟希紅。好久沒看到她們了,最近不曉得又浪蕩到哪裡去了……」
「還能去哪裡?」希綠眨眨眼,「我那裡有趣的緊,更何況,最近小菊把很久以前的Taxi拿出來給我看,一時興起又改造了一下我的世界,現在她們應該在某處冒險吧!」
「別到處惹禍就好。」希藍望著窗外,發現原先急急忙忙跑出去的人影帶著另外一道身影自遠處接近。「啊,回來了……」
「不知道條件有沒有談好?」
「依小槿的性子,八成也不會太刁難對方。」希藍放下碗筷,「希綠,他們會幸福嗎?」
「我不知道。」無所謂的聳聳肩,「人類的生命太短暫,既然相愛,就該好好把握。若是他們不懂該怎麼把握,那我也沒辦法。」
「話是這樣講沒錯,但我不相信妳不會插手。」
希綠走向大門,「都被我們兩個幫助過了,他們,怎麼可以不幸福呢?」漾著甜甜的笑靨,希綠將兩人迎進屋內。
是呀,都已經到這種地步了,怎麼可以、不幸福呢……
我要求的不多,甚至可以一無所有。但在生命中所有被賦予的東西裡,我總覺得缺少了些什麼,直到我遇見你……
我才發覺,我是如此的需要你。
微風輕輕吹,毒辣辣的艷陽天。
兩個年輕的牧羊人一同躺在草原上,一個俊帥一個清秀,和草原完美的融合成一幅漂亮的畫。
這是蕭槿來到這片草原上的第八年,也是唯羽來到這裡的第一年。他們是無所不談的好朋友,也是一對如膠似漆的戀人。
草原上的所有人都知道,只要看到蕭槿,就一定找的到唯羽;只要看見唯羽,蕭槿就一定在他附近。草原上的人們很和善,兩個男人之間的戀情對他們來說不算什麼,只要快樂就好、他們覺得幸福滿足就好。
「槿,在這裡待久了,就會不想回去呢。」把身旁的人摟進懷裡,他知道對方四季皆冷的體質,也因此養成了無聊就把對方抱進懷裡的習慣。
蕭槿懶洋洋的瞇著眼,「那就不要回去好了。」翻身趴在戀人身上,「只是,我沒辦法這麼自私,你還有你的家人……這一年,應該也夠了。」
「你如果想繼續待,我也會陪你留下來。畢竟……我們已經錯過太多時間。」
蕭槿搖搖頭,「不,夠了。而且希藍姐說,如果我們想回來,隨時都歡迎我們,希綠也說可以去她的世界玩。我們不該總是待在她們的庇護下,總該自己出去闖一闖……」
「槿……」
「我覺得,這裡就像我的家,她們就像是我的親人。……就算離開了,只要知道有個地方、有我的親人在等著我,我就會覺得前方的道路是光明的,而且,我還有你。」伸手摸摸愛人的臉,「你說我們已經錯過太多時間,不過別擔心,我們還有很多個七年……」
抓住蕭緊沁涼的手,唯羽淡淡的笑了。「是呀,我們還有很多個七年。」
生命哪,太漫長是種詛咒,太短暫又會留下遺憾。
但是,只要能夠好好把握,不浪費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就算再短暫,也會覺得滿足。而人生,只要能得到這兩個字,便是得到了幸福。
Fin.